【攝影雜感】我是誰？

一位朋友給了這個題目：「我是誰」。
這題目之大，讓人不知從何著手。
我是誰？
我是某些人的朋友、同學、工作夥伴；
是某個人兒子；也是某個人的父親；
我是攝影師；我在太陽系，地球裡一個名叫臺灣的地方。

但這些都只是屬於我的標籤，
是組成我這個人的切片，
這些切片是組成我的重要成份，但並非就等於代表我。
將某一個標籤去除，我仍然是我，只是少了個身份，或換了個角色而已，
或者也可說，那是不同人視角中的我是誰。

這個大哉問自古以來人類就不斷的自問自答，
從宗教、從科學、從哲學、從藝術…
我也不停的自問著，或許在死亡的那一瞬間將得到解答。

我是誰？也許該從我從何而來？又將去哪？
開始思考起吧…

從地球出發以光速飛行，穿越銀河系需10萬年，銀河系裡有2,000多億顆恆星，
直徑約為十萬多光年，中心的厚度約為6,000多光年。
以光速飛行，穿越銀河團（Galaxies Cluster）需五百萬年，
有著30座銀河系，有多少行星？已無法估算。
穿越人類已知的星系，需50億光年，
到達已知的宇宙邊際，需137億光年。

宇宙之大，我從何處而來？
人類起源，有各種不同說法。
佛經說的光音天？聖經說的亞當、夏娃？達爾文的進化論？
也許再追究幾萬年，也得不到解答吧…

我是誰？由什麼來定義？
或許最好的方式即是先定義我想做什麼？我想成為什麼？
我想成為誰？自然就會經歷那些該經歷的，遇見那些該遇見的，
挫折也好、喜悅也罷，都是同一個目的：認識我是誰。

我是誰？從出生至死亡，也從來都不是由我們以外第三人來定義的，
主導權一直都是在自己的手中，
一旦定義了我是誰，接著就會學那些該學會的，經歷那些必須經歷的，
最終而成為了那個最初定義的「誰」。

十多年前我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了攝影，也終於有能力買了台單眼相機，
即使那時的相機和現在相比簡直便宜的要命，
但還是讓我猶豫了好久。
照片拍的越多，不切實際的想法也越來越多，
我開始幻想著一個畫面，
一群老同學的聚會我遲到了好久才滿身大汗的趕到，
身上背著大包小包的攝影器材，
急忙著道歉說：「剛結束一個拍攝工作，才趕快趕過來。」
那句解釋的道歉其實充滿著成就感，
那是一句夢想。

後來每隔數週，那相同的畫面重複不斷的出現在腦中，
那是清晰的、真實的。
我仍然一個人到處拍照，後來弟弟也加入了，
沒多久也莫名其妙的在網路上結識了一群想法相似的朋友，
那時網路才剛開始普及，數位相機也才剛問世，
但沒什麼人用，都還在測試階段。
也許是資訊的缺乏，也許是大家都是初學沒有任何利害關係，
每個人都樂於彼此的分享，
讓我看到了攝影世界之大，它有著各種可能的想像。

24歲那年，一連串的意外讓我的人生在幾天之內急速轉彎，
認識了一個人、一場毫髮無傷卻毀掉半個車頭的車禍、記憶裡極少數的爆怒…
決定了辭去工作，將攝影的興趣轉換為職業。

投入了我最不願意，排斥感也最重的婚紗店，
因為喜歡且已習慣了沒有任何框架的攝影模式，
婚紗店那條例式的攝影我知道是我絕對無法適應的，
但那裡卻有我最缺乏的攝影基礎，如果下了決心，也得逼迫自己從最不喜歡的開始。

原以為下定決心就好了，
我在中壢、桃園的每一家婚紗店詢問，卻沒有任何一家店願意錄用，
倒數第二間的經理告訴了我實話：「你的年紀都和我們的攝影師差不多，如果他罵你，你受得了嗎？」
我沒有答話，因為答案很明確。
出了門口，我看著對面那最後一間婚紗店，
心想，那是最後一間了，沒了，就放棄吧！
不抱任何期待的心情進去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卻得到了極度意外的答案：「明天可以來上班嗎？」
出了門口，我仍舊記得嘴角的笑容是如何用力想閉緊都閉不了，
已經在婚紗店工作的弟弟，瞧見我嘴角上揚的走出來，想必也知道答案了。

隔天，我明白了錄取的原因，我想一切都是緣份與運氣了，
這家店的攝影師年紀都比較大，雖然大我沒幾歲，但至少都比我大，
所以沒有先前那些的顧慮吧…
但更大的緣份和運氣卻是我遇上的那個瘋瘋癲癲卻工作嚴謹的攝影師，
他確實教會了我非常多我原本不足的，
卻也同時理解（或是忍受吧）我對舊有婚紗模式的排斥感，
那一年的時間，我不再拍照，徹底將攝影從我生活中抽離，
處於攝影業，卻不再攝影了，
那是最為痛苦的一年，卻可能也是收穫最多的一年。
直到現在，我拍攝工作該有的規矩，都仍延續那時他所教我的。

某一天，終於鼓起勇氣再度拿起了相機，
將成果給了一位在進入婚紗店前，網路上熟識非常久的攝影好友
（我從沒買過任何一本攝影集，因為爆貴，卻從他那看遍了一大堆攝影集，
他對攝影的顛覆與極度跳躍性的成長，大概也是我目前看過的唯一一個，對於攝影世界之大，他影響了我非常多），
他真心的給出了一句簡短有力的評論：「拍的好爛！有夠婚紗。」
現在我仍感謝著這句評論。

那時弟弟已搬遷至高雄，那天他休假回家，
我們在房裡聊了一整晚的攝影，天亮了，問了我一句話：「要不要一起去高雄？我們如果一起可以拍出不同的東西。」
不到三秒的思考，我說：「好！我明天提辭職。」
半個月後，我到了高雄。

在高雄，所有一切都是新鮮的，
人、建築、馬路、食物、氣味、溫度、生活方式、說話的語調…
從第一天開始，相機從來不離身，幾近瘋狂的紀錄著自己以及在這個陌生城市的每一天，
身上所有的錢幾乎都用在買底片、洗照片，
那是目前為止我生命中最快樂與滿足的一年，
那一年，連續不斷沒有目的的拍照，從不停止，
停止的原因只有一個：沒錢買底片了。
我終於認識了攝影，它可以不為任何其它人，只為自己，
儲存下自己的思緒與感受，在可能的每一刻。

在高雄前半年是錄像、剪輯的工作，
工作是一種享受，可以連續工作二十四小時，直至耗盡了最後一份體力，才倒在沙發上昏睡。
那裡的人們有種特殊的樂觀與開朗的氣息，
生活中的一切都在極慢的步調裡，
我們也經常南北奔波，時常有人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現在是在哪裡？」
每一天工作、睡覺的地點都不同，以至於大家對空間有了錯亂，
但卻是樂在其中。

半年後的某天深夜，我和弟弟兩人如同往常的仍在公司熬夜，
在中庭那隻肥貓的貓屋抽著煙，「要不要離開自己做？」
也許是賭氣也許是兩人有默契的預感，
我吐了一口煙，「好！明天去貸款」。

老闆長談了三個小時，我們不發一語，
最後他拍了桌繞下一句：「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幾個月後，公司倒閉了。
後來聽說，他逃到了中國還是哪裡，
但不論如何，我還是感謝他，如果沒有他這間店，我就不曾有過在高雄這段精彩的生活。

我們仍然繼續待在高雄，
我們喜歡這個城市，還有這裡的人們，
在高雄正式開啟了獨立攝影工作，
即使我們錯估了一件事，想靠網路接案，
但十多年前的南北差距頗大，那時網路才漸漸普及，高雄根本沒人有上網習慣。

終於體會了什麼叫做天不從人願，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會有結果的。
有天在車上，我說：「一切都會越來越好了，因為我們已在谷底，不可能比現在更慘的。」
我大錯特錯，突然而來的預感告訴我必須馬上離開高雄，
只要多待超過三天，我們會連回家的車錢都沒有。
連夜打包，所有家當將一台小汽車塞滿，塞不下的就用貨運，
大門管理員擋下不讓我們走，天真的以為他是捨不得，
結果是因我們積欠了六千多管理費沒繳，不準走！
連忙打了通電話連絡房東大哥，同意從房租壓金裡扣除。
加滿了油、回數票，夜車回到了桃園家中，
果然，口袋裡只剩三張百元紅鈔還有一些銅板…

在零零散散的一些拍攝工作中度過，
一個客人msn裡傳來了訊息，叫我們趕快去PTT看，
我不知道什麼叫PTT，原來她po了照片和拍攝感想，結果引來了論戰。
但卻也因這激烈的網路論戰，後來的連續數週，每天都有好幾封的拍攝詢問mail，
不曾間斷至少半年吧…
一次在網路搜尋自己工作室名字，竟意外發現工作室名字竟成了流行語，或某種拍攝風格的代稱。
後續又接連幾間雜誌媒體的採訪邀約，
其實我對這些有一絲絲的不屑一顧，
但弟弟拿著採訪雜誌給媽媽看，媽媽沒說什麼，不過有了一些些的放心吧…
原來還有這功效，後來我也就樂於接受了。

拍攝工作塞滿了行程，
幾年下來，我們不自覺的失去了耐心和原本的初衷，
最後決定結束了工作室。
我以自己的本名，獨立攝影師的身份重新開始；弟弟後來去了台東，自得其樂的田野生活。

後來七、八年的時間，
繼續著混亂忙碌，在各個方向嘗試摸索，
除了攝影，也包括了愛情、婚姻、家庭…
那七、八年裡，我不是稱職的丈夫、父親、兒子…
也幾乎和所有朋友斷絕了連繫，
漸漸一步一步的失去了自我，也包含了攝影的初衷。
失去了一大部份的自己，終於明白了框架限制會如何的使一個人徹底失去方向，
現在，對於走入關係有著某種恐懼，
但同時間卻也得到了更多不同全新的思維，
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獨自一人。
這幾年的時間經歷了更豐富、多變，和先前全然不同的人事物，
由於太過於混亂，以至現在的我仍無法清晰的去訴說，
但可以肯定的是，同樣是精彩的生命歷程。

像是玩了一場激烈的遊戲後，又回到了原始狀態，看似打回原點，
但這原始狀態已根本的和十多年前全然不同了，
每一段的經歷都是飽滿的養份，都值得全心的感謝，
即使那時是稱它為苦、失望、洩氣…
都成就了下個階段的自己。

我是誰？
我是英奇、我是獨立攝影師、我是某些人的工作夥伴、我是某些人的朋友同學、
我是某個人兒子、也是某個人的父親。
我是這些標籤的綜合體，但全都不代表我，
除去了其中一個，我還是我；即使除去了全部，我仍舊是我。

我是，我想成為的那個「誰」，
十多年前的那場夢，現在我成為了這個人。

我必須對給出這題目的朋友說，
我是誰？當我嚥下生命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就會知道，
如果可以，我會告訴你的…
但不是現在，因為另一個夢仍在繼續，我還在創造著「我是誰」，
因為還在創造，當然沒有答案。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邊創造，一邊發現，
並從那多彩多姿的過程裡想像、感受、體會、轉變、再創造…我是誰。

我是誰？
我是我極度渴望想成為的那個誰，
然後用盡全力去體驗那過程裡的所有精彩，
每個遇到的人都成就了我們，如果沒有他們將不再有這些歷程得以感受，不論稱之為好或壞，
所以，心懷感激的看待一切…
這不是什麼為了激勵人心的話，這是真的。

這一長串的文字並非要流水帳的寫那攝影歷程，
比我更加豐富精彩的人比比皆是，
只是想訴說自己對於生命目的的想法，藉由自己微不足道的經驗。
如果從一出生就家財萬貫，如果萬事都一帆風順，
生命還有何意義存在？
生命的目的即是讓我們有機會去感受所有我們能夠想像得到的任何事，
藉由一連串的事件去經驗、感受、體會…
再經由這過程認識「我是誰」。

—
《後記》
書寫的過程像是把自己的生命重新翻攪倒帶了一回，每一個階段都還有許多可以訴說，但我想不會有人對哪個人的生命流水帳有興趣，所以就適可而止吧…
而這些其實也都在我那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照片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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