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力量 | 喪禮 告別式攝影
《之一》
那天，接到十一的電話，她是我2008年時拍攝的一場婚禮的新娘，她的名字很好記，所以一接起電話我就知道是她了。其實我們很少連絡，也幾乎沒再碰面了，從她婚禮之後…
她說：「奶奶過世了，想請你拍告別式」。
我遲疑了一會兒，沒有立即回答。這幾年之間拍了大概三、四場告別式吧…但那之後就再也不拍了，那太過悲傷，我實在無力按下那一次次的快門。那眼淚和婚禮當中的眼淚是截然不同的，每一瞬間，我都在遲疑，我該按下快門嗎？該將那眼淚紀錄下來嗎？多年以後，他們想回憶起這份悲傷嗎？那太痛了，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直刺心底。於是，我仍舊「選擇性」的拍攝。
我把心裡的疑惑告訴了十一，她只是簡短的回答：「悲傷，是凝聚我們家族重要的力量」。
悲傷，是力量。這句話最近不斷的在我身旁出現，我仍舊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也許大概知道，但僅是個模糊的輪廓。也許上帝安排了這功課給我，讓我從那當中尋找到答案吧！
於是，我答應了拍攝。
《之二》
那天在車上和十一聊了很多，不知怎麼的，聊到了關於躁鬱症和酗酒的事情。也許，心裡生病的人的不見得是病了，只是太過敏感，或選擇了不同的方式面對生活吧？
那天，她沒有流一滴淚，最後，和阿嬤的骨灰罈自拍了張合照。後來，我看到她在FB上一連串拍了一系列照片，穿上了阿嬤年輕時的衣服，像是帶著阿嬤到處去遊玩。她那些旁人看似怪異的舉動，引來了當天家人無奈的指罵，但也許唯有她，將生與死看得最透徹吧！
拍攝後開始修圖，一張一張照片這樣滑過，修著修著…竟發現眼角淚水就這樣悄悄滑落了下來，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這真的太過於悲傷吧…
《之三》
我想攝影最為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它似乎總是與我有關，與我的生命經驗有著緊密的連結，即使我們只講過幾句話，見過幾次面。但每一次的拍攝，都像是為我而來特地準備似的。
我們的人生總被原生家庭牽引著，從我們上一代，直至我們下一代，這就樣不斷循環著，無可避免也無從逃避。什麼樣的孩時記憶，你仍記憶猶新，像是昨日才發生那般？
你的記憶從何時開始？這是個很奇妙的問題，我問過很多人，每個人都不同，而且有著極大的差異。我的記憶，從小學六年級後才開始清晰，在那之前都只是片斷的模糊，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是生命自然的保護機制吧！
曾問過個朋友，她的記憶從出生幾個月後就開始了，我感到不可思議。她說，可能因為從小爸媽就不在了吧！所以，讓我這麼小就有了記憶，所以永遠記得了媽媽的聲音。
悲傷的力量，一知半解著…
《之四》
經常說，照片真正的意義在於當那些曾經熟悉的，漸漸有了重大轉變，甚或悄悄離開了我們的生命那時。對於眼前的，我們總習以為常而不懂得珍惜，直到離去的那一瞬間，才真正意識到那對我們有多麼重要，但無奈我們只能被時間的泓流給硬推著往前走，失去的，就是永遠失去了，那僅能保存在記憶裡，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細細回憶著。
但人的記憶總是有限的，於是只得訴諸於照片，當那照片裡熟悉的人與物映在眼簾時，所有回憶裡的聲音、氣味…也都環繞於身邊了。
《之五》
父親與兒子的情感總是親密又疏離，許多事，我們知道，但絕對閉口不言。人與人關係的拉近，或許全憑著「同理心」，同理，就是你的快樂我知道；你的悲傷我也知道，因為你悲傷，我也悲傷。家人更是如此，共同經歷了所有的快樂與悲傷。
擁抱是心靈與心靈的握手，擁抱著的那時，無需言語，因為我們軀體裡的靈魂對話著。靈魂正說著那些我們似懂非懂模糊的語言，他說：「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悲傷，因為我也正悲傷著」。
《之六》
悲傷是一種力量，並也是生命裡不可或缺的，這句話數月來不斷在耳邊圍繞著，我只是知道，但卻不甚明白。卻在這一天我看著這一幕一幕，那一切清晰了、透徹了，關於悲傷。
因為悲傷，於是我們更懂得了珍惜；因為悲傷，我們得以渲洩心底陼塞的情緒。尤其，男人們…我們總習慣著壓抑，但悲傷至極的那刻瞬間，任誰都無法抵擋，也許為的就是讓我們得以盡情渲洩，然後釋放…釋放之後，才能繼續前進。
《之七》
曾經一個朋友和我說：「小心被自己的悲傷灼傷」。這話我想了很久，卻也在這天得到了解答。被悲傷灼傷是必要的，那傷口自是存在的，我們無從逃避，但看著它、直視著它…然後看著它結痂，結痂是身體自癒系統的保護機制，結痂後就不再痛了，也避免了二次感染。每回看到那疤痕，也像是再度提醒著自己什麼。
那極度的悲傷我們無從逃避，只能陷在那當中，盡情的渲洩、盡情的釋放…將那堵在心底的傷口隨著眼淚一起流出，也許壓抑不住的痛哭失聲顯得狼狽或不知所措，但一切情緒釋放之後，才得以回歸平靜。
悲傷，是力量；並也是生命裡的不可或缺。
發佈留言